带有外来的“内容”和“风格”的音乐,对于唐朝人来说并不是非常熟悉,也正是这种音乐,构成了七世纪音乐的一个显著的特点101。到了八世纪时,这种冒牌的音乐就被货真价实的外来音乐取代了。从八世纪开始,唐朝的流行音乐听起来与中亚城廓国家的音乐简直就没有多少区别了。著名的“霓裳羽衣曲总是使我们联想起唐玄宗—玄宗是一位音乐爱好者,据说在他的宫廷里有三万名乐工—但是实际上这首曲子不过是西域的“婆罗门曲的改写本。龟兹、高昌、疏勒、安国102、康国、天竺以及高丽等地的音乐风格,就这样在唐朝官方的保护之下,与传统音乐融合成了一体。九世纪时,在宫廷之内又开始再度强调庄重肃穆的古典音乐103,这样一来就割断了外来影响的潮流。虽然一些印度支那的音乐,特别是骠国和南诏的音乐被带进了唐朝,但是它们似乎并没有对唐朝音乐产生多少影响104。
在所有西域音乐文化中,龟兹音乐对唐朝音乐的影响最大,远远超出了其他音乐。尤其是龟兹乐中的 “鼓舞曲”,更是唐朝雅俗共赏的一种乐曲105。龟兹乐工演奏的乐器也备受唐朝人的赞赏。龟兹乐器中最重要的一种是龟兹四弦曲项琵琶,唐代流行音乐的二十八调就是建立在四弦曲项琵琶的技法和曲式的基础上的,而且二十八调的旋律也是由此而发展起来106。筚篥与横笛在龟兹乐器中也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所以这两种乐器在唐朝也很流行107。但是在所有的龟兹乐器中,唐朝人最喜欢的是一种形制很小,涂了漆的“ 羯鼓”108。当演奏羯鼓时,不仅可以听到羯鼓敲击出的铿锵激奋的音乐,而且能够欣赏到伴着羯鼓的乐声歌唱的外国歌曲—可是这些梵文歌曲的发音大多数都是错误的109。就像其他的达官显贵一样,伟大的唐玄宗本人就是一位演奏羯鼓的大行家110。
在唐代音乐中,最有名的是混杂了各种成分的“ 西凉乐”。西凉是一座边疆城镇的名称,在唐代,这里其实是叫“ 凉州”。西凉乐是龟兹乐与传统中国音乐的奇妙的混合物。它是用龟兹琵琶和古典的石磬这样一些极不谐调的乐器来进行演奏的。八世纪和九世纪之后的诗人们都对西凉乐赞叹不已111。
唐朝北方邻人的音乐听起来使人感到“ 苍凉”而“ 粗旷”, 北方音乐对唐朝音乐的影响几乎全都局限在军乐方面。北方的这些“ 鼓吹” 乐112 是用大角、鼓、钹等乐器来演奏的,用鼓演奏的音乐激越动人,这种音乐最适合在宫廷庆典、正式的凯旋仪式以及其他一些具有爱国主义气氛的场合演奏113。起源于印度的音乐传入中国的途径有多种,除了中亚以外,还有印度支那诸国即林邑、扶南、骠国等。这些国家也将它们的管弦乐以及舞伎等贡献给了唐朝。印度支那乐工演奏的曲目大多数主要都是来源于佛教经典,如 “佛印”、“ 斗羊胜”和“孔雀王“等曲目都属于此例114。
虽然这些深受唐朝人喜欢的音乐现在已经在亚洲大陆上绝迹了,但是其中有些乐舞却仍然藉改变了的和业已僵化的舞蹈形式,在日本的宫廷里残留了下来。二十世纪日本宫廷的乐工和舞伎以及日本的古典音乐爱好者们,都能表演这些乐舞115。日本宫廷中残存下来的,在唐乐中伴奏的这些管弦乐器,与唐朝的管弦乐器肯定是非常接近的。它们由三组乐器构成:第一组是木管乐器,其中包括横笛、筚篥以及“口琴” 等,这种乐器用来表现高音区的旋律,而且它还可以利用和音来增强演奏效果; 第二组是打击乐器,包括钹,放在鼓架上的小“羯鼓”,还有悬挂在一个顶部金黄灿灿的朱红色的框架中的“大鼓”;第三组是低音弦乐,即筝116与琵琶。这些管弦乐器演奏的乐曲可以分成明显不同的几个部分,通常包括一个自由舒缓的前奏,前奏根据“口琴”定出的音调来确定乐曲的调式,然后是一个展开部和急骤的尾声117。在十九世纪的日本分谱中,保留了一出叫做“迦陵频伽”118的唐朝乐舞,这首乐舞仍在继续上演。迦陵频伽是佛教天界的一种神鸟的名字,据说这首乐曲是由一位天使泄露给人类的。迦陵频伽最初创作于印度,后来可能是通过林邑的途径传到了中国 119,最后再又流传到了日本。九世纪时,迦陵频伽在日本相当流行120。懿宗咸通二年(861),甚至在日本奈良东大寺为毗卢遮那大佛的头像举行开光仪式时,也进行了迦陵频伽乐舞的表演。当时是由一位移居国外的汉人舞师表演舞蹈,由横笛乐师演奏林邑风格的新音乐121。日本的迦陵频伽舞是由四位身著双翼,头戴花冠的男僮表演的。表演者敲击小铙钹,模仿迦陵频伽鸟颤动而美妙的鸣叫声122。另外一首当时仍然在日本表演的唐朝乐舞叫做“拔头”123。这首舞蹈表现了一位身穿素衣,披头散发的年轻人,在寻找吞噬了自己父亲的野兽。与迦陵频伽一样,拔头舞也是通过唐朝传到日本的,但它与迦陵频伽一样,最初也起源于印度的乐舞124。通过唐朝传到日本的乐舞还有“醉胡乐、“破阵乐和“打乐”等。醉胡乐表现了一位喝醉酒的胡人酋领的形象。破陈乐表现面目狰狞的湿婆神的一事迹,而打乐则反映了波罗球游戏的场面125。但是在所有的原封不动地从唐朝传入日本的乐舞中,最新颖,最有趣的还是“ 泼胡乞寒戏”。这是在冬至时表演的一种舞蹈,表演者是一大群赤身裸体的胡人和汉人青年,他们戴着稀奇古怪的面具,在鼓、琵琶、箜篌的喧闹声中跳跃舞蹈,用冷水互相泼洒,而且也向过往行人的身上泼水。对于生活在道德礼仪之邦的唐朝市民而言,这种粗俗的表演确实是一种有伤风雅的事情。所以在开元元年十二月(714 年初), 唐玄宗宣布敕令,禁断泼胡乞寒戏126。
从外来音乐在唐朝招致的物议来看,唐朝人一般并不认为百戏、幻术的表演比这些音乐更低贱。幻人、走绳伎、柔软伎、吞火者以及侏儒伎等等,各种各样的艺人的表演都被称做“ 散乐”127。许多散乐艺人都是从突厥斯坦和印度进入唐朝各地的城市中的128。在凉州和洛阳等地的祆神寺里,往往都有定期举行的幻术表演,其中有些显然是属于自残的表演129。虽然唐朝官方大体上对幻术表演采取了默认的态度,而且像玄宗那样的皇帝甚至采取了鼓励的态度,但是这些来自异域的江湖骗子的表演有时也会遭到当权者的禁止。例如在唐高宗时,高宗曾命令将一缉恭光枷叱磺癸委含莲位波罗门胡人发遣还乡。驱逐的理由是他“ 以剑刺肚, 以刀割舌,幻惑百姓,极非道理。” 而且高宗还下令“仍约束边州,若仍有此色,并不须遣入朝”